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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帐中躲在众将士身后的谢景，遣人再三确认了秦桑被擒之后，才敢从营帐中冒出头来。
见百十个将士双手皆被捆，于帐前的空地上跪了一片，而那个玉面阎罗就跪在离他帐门最近的位置。
他鬓角的发丝还在滴着血，顺着侧脸流到下巴，与脸上的汗渍混合后，滴到了双膝下的土地上，被泥吞噬。
谢景咽了口唾沫，壮起胆勉强挺起脊背走了过去，那双用金线绣着四爪蟒的锦靴，踩在了秦桑面前的泥土里，他有些怯懦的蹲下身去，看着面前垂首的青年将军，眼角突然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，低声沉吟道：“抬起头来。”
一直垂首的秦桑缓缓抬起双眸，与眼前玉冠金裘的年轻皇子对视，秦桑那双染了血浆的眸子里映出一张白净细嫩的秀面。
其实比起谢广，谢景的容貌更像丽春宫那位风华绝代的宠妃，如今多年未见，少年早已像拔节的劲竹，生出了男人的硬骨，清隽的面庞也添了三分粗旷。
谢景看着满脸血痕擎首看他的秦桑，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洁净的帕子，将秦桑脸上的血痕一点点清理干净。
周围的将士们有些不解的看着，他们不明白这个一身怂胆的皇子，为何要克制着心中的惧意，为面前那个要屠他的阎罗净面。
直到那块雪白的帕子彻底被染成了鲜红，而秦桑的面却还残留了腥红的狼藉。
谢景终于收起了帕子，轻声道：“阿桑，擦不干净了，”他垂眸，继而道：“为什么我是第一个？为什么不是三弟？又或者……是父王？小的时候，你被父王派来教我和三弟骑射，我学的不如三弟快，于是你一遍遍的托我上马，一遍遍的教我掌弓，跟我说不要怕，只要有你在，三弟就永远赢不了我，可如今你为何……第一个要杀的人，是我……”
秦桑躬着肩，跪在地上的双膝有些沉重，在那个还不懂的尊卑贵贱的年纪，眼前的青年曾是他儿时意气相投的玩伴。
他没有任何错，只是错生于帝王之家，被迫在权势的洪流中角逐。
“阿桑，三年前，我听你下了狱，曾偷偷跑去父皇面前替你求过情，却被父皇罚了三个月的面壁，那年我十六岁，就被他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北境，将可以号令三十万抚远军的虎符硬塞了我，阿桑，那明明是你的东西！可舅舅却偏说是我的！母妃哭着痛斥我无用，要我学会争抢，要我拉拢于你，而舅舅却跟我说得不到你就要杀了你，他不惜斥重金周旋于文臣武将，为我筹谋，为我铺路，而我却不争气……”
“阿桑，他们说我愚笨，但我什么都明白，我懂母妃，我懂舅舅，也懂你……”
谢景猛然起身，后退一步，朝抬眸看他的秦桑嘶哑着喝道：“但你却不懂我！你要杀我！要杀三弟！父王说的没错，你是只狼，赏金山，赐封地，加侯爵，也养不熟你，你还是会反咬一口……”
他突然从身旁将士的刀鞘中拔出长刀，瘦削的身子疯狂的的朝秦桑扑来。
长刀破胸，一声低沉的闷哼声，却不是从秦桑的口中传出。
谢景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处刺出的长刀，还未来得及回首，便如一滩烂泥般倒了下去。
绣着四爪蟒的金裘上绽开大片猩红。
随着他身子的倒下，身后执刀之人的面容坦露在了众人的面前。
青云像切菜般砍下了谢景的头首，血液喷溅至他泛着银光的甲胄上，那张与谢景有几分相似面庞上，唯一不同的，是谢景所没有的杀伐果决。
空地上的秦蓟关士卒们也纷纷松开了捆着手腕的麻绳，终于抬膝而立。
只有秦桑仍然跪在地上，静静地看着面前早已身首异处的谢景，眸光有些复杂。
如今计划得以顺利，他应高兴才是，而他此刻的心口却有些堵闷，久久不能疏散。
若说这世间的安稳要用无尽的杀戮和利用去编织，那么这种安稳到底有没有追捧的价值。
犹豫在他的眼中一扫而过，他终于艰难的起身，走向了握着谢景头首的青云身侧，并肩于他，高喝道：“谢景已死！降者不杀！”
东方既白，混沌血腥的一夜终于过去，众人在京河西岸的密林中安葬了战死的将士，抚远军中的大部分兵卒愿意归降。
而直属于叶垂青调遣的五千精锐，见大势已去，亦纷纷不敢动作，秦桑也并未为难，放他们离去。
青云入了大帐，抓起了案上那只暗铜色的虎符看了又看，拿在手中把玩了许久，丝毫没有注意入帐向他走来的秦桑。
他摩挲着那只虎首豹身，遗憾沉吟道：“可惜只有一半。”
而另一半仍在谢广手中，青云自然知道如今这虎符已是摆设，军中所有将士直接受令于秦桑的调遣，如果没有秦桑，那他楚青云不会遣的动这军营中的一兵一卒。
想到此，青云琥珀色的眸子中有阴沉一闪而过。
垂首坐在案几前的青云忽感一个高耸的身影朝自己压迫而来，他猛地抬头，撞上秦桑一双凛冽的目光。
“京河西北的戎兵，是不是你？”秦桑双臂撑于案台，他一身散发着血气的黑衣还未来得及换下，面颈上的血迹亦未完全清理，一双戾眸居高临下的看着青云。
青云眉蹙，心头逆鳞翻起，眼前人俯视的角度让他很不悦。
他缓缓站起，脸上却挂了一副和煦的浅笑，耐心解释道：“姐夫，如果那些戎人能被我楚青云呼来喝去，那么今日，身首异处的，不止是谢景。”
躬身手撑案台的秦桑直起身子，他自然听出青云的言外之意。
但若不是青云，又会是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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